永远的小方

2020年12月31日，方掬芬在北京安详地离世，成为这一年我国最后一位去世的艺术家。噩耗传来，我感到震惊和悲痛。这时，正当人们在互祝新年快乐，对明天就将来临的新年抱着热切期望，她为什么偏要在这个时刻死去呢？莫非这位一生葆有一颗纯真的童心，仁慈而又善良的九十一岁的老剧人，决心用自己的死来结束这个灾难之年，用她那衰老的生命换来一个国泰民安的新年吗？哦，真是这样吗？我禁不住为她的逝世而泪流满面。

70年前，我们多么年轻啊！我和王正、方掬芬这一对真诚朴实，怀着美好艺术理想的年轻夫妇走到了一起，结为亲密的朋友。尽管后来我们经历了许多的坎坷和磨难，但是我们之间的真挚的友情一直紧密地维系着，现在王正和方掬芬都先后离我而去了，我还活着，我们的友谊不会中断。

我叫她小方，叫了70年，她90岁了，我还是叫她小方，戏剧界的朋友都恭敬地称呼她方院长，我则亲昵地叫她小方，当她享有全国政协委员的崇高威望时，我依然叫她小方。在我的心里，她永远就是小方。在舞台上，她风采依旧，成功地扮演着一个个模样不同性格各异的孩子，就因为她自己是一个永远不老的小方。

王正和方掬芬这一对相濡以沫的恩爱夫妻，几十年携手奋进，相互砥砺，终于成就了他们的艺术事业，实现了他们的艺术梦想。王正成为了一位优秀的剧作家，担任了中国戏剧家协会书记处书记，中国戏剧出版社社长，并且领头创建了中国戏剧文学学会，为中国戏剧事业作出了贡献。

方掬芬则成为中国最著名的儿童剧表演艺术家。她塑造的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儿童形象博得了广大观众的喜爱，她热爱儿童，把自己的一生都献给了儿童剧事业。她多年担任中国儿童艺术剧院的院长，领导这个剧院为孩子们不断奉献美好的艺术作品。

我不禁回忆起1952年，因为我认为这是中国儿童剧艺术史上最具重大意义的一年，也是方掬芬艺术生涯的一个精彩的转折点。方掬芬当时是青年艺术剧院的年轻演员，命运使她遇见了我国第一位从苏联学习戏剧回来的著名导演孙维世。孙维世思考着中国儿童剧的发展方向。她认为中国儿童剧一直是由孩子来扮演孩子，这不是艺术创造。应当由成年的专业演员来扮演儿童角色，他们才能理解儿童的心理，塑造出有鲜明个性特征的生动的艺术形象。孙维世的儿童剧艺术理念需要通过艺术实践才能证明它的价值，她必须通过一个戏的排演来培训一批成年的儿童剧专业演员。于是，她挑选了符合条件的方掬芬和其他几个人，给他们讲解儿童剧的艺术特点，启迪他们磨练表演技巧，开拓一条艺术的新路。孙维世把苏联米哈尔洛夫的儿童剧《小白兔》翻译过来，亲自担任导演，进行了一次对中国儿童剧意义重大的艺术实践。而方掬芬也就在这次演出中表现出了突出的演剧才能，成功地扮演了一只活泼可爱的小白兔。从此她献身儿童剧事业，全身心地投入到儿童们的世界里，把自己磨练成一个与广大儿童观众心心相连的演员。我作为方掬芬的一位老朋友，一直赞叹着她的敬业精神和刻苦钻研的毅力，对她怀着敬意。想想，她从年轻到年老，几十年如一日地磨练着自己的表演技巧，从模仿儿童们的形体动作到说话的声调，他们的一哭一笑，他们的天真和他们的淘气，他们的撒娇和他们的恶作剧，一个成年演员要克服自己生理上和心理上的多少障碍，付出多大的辛劳啊！何况她要把自己化身为戏里的有血有肉的角色，在观众面前展现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物形象！方掬芬最后在《报童》中塑造的报童小蛐蛐的艺术形象，感动了无数观众，博得了l热烈赞赏，达到了她的演艺生涯的高峰。可这时，这位可敬的演员已临近五十岁了。

方掬芬是一个奇迹。一方面，她在现实生活中不断地经受着困苦与折磨，经历过一连串的政治运动的冲击，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沉重的考验。但这一切似乎都不能改变她那儿童般的纯真和快乐，都不能摧毁。她那一颗美丽的童心。她在政治上越成熟，社会经验越丰富，她反而显得更单纯，更诚挚，更像一个天真的孩子，而不像一个饱经世故的成年人。对艺术的痴迷已经把她升华到了一个孩童化的神圣境界里，她的心灵是那样地纯净。我認为只有一个真挚忘我的艺术家才能做到像方掬芬这样。

方掬芬去世了。中国儿童剧在继续发展。我深信，广大观众不会忘记她，而在戏剧界，她将成为一个榜样活在人们的怀念里。

   2021，1，6，于海南。

【此文刊载于《中国剧本》。

    作者：杜高系中国剧协原书记处书记，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原书记处书记，中国戏剧文学学会荣誉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