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剧之乡的话剧絮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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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通的城里人不到百万,是个小城。南通号称“话剧之乡”,是受到上海的影响,上世纪20年代就有了话剧活动和一批话剧人,并受到当时中国左翼剧联的注意,从上海派出了赵铭彝、郑君里等人来南通组建了“中国剧联南通分盟”;南通的赵丹、顾而已、朱今明等在学校组建的“小小剧社”在当时也颇有影响,他们上演田汉的剧作《父归》、《苏州夜话》、《火的跳舞》等在南通掀起了一股不小的话剧浪潮,无意间培养了一批话剧观众。此后大半个世纪,南通话剧常演不断,被当地人看成了自己的“家乡戏”。建国后不久,便有了专业的南通市话剧团,具有相当的规模,并拥有一批相当实力的编、导、演,能照搬照演如《甲午海战》、《万水千山》、《陈毅市长》和《红岩》这样的大戏。南通的话剧历史和拥有的观众群,使南通人十分自豪地叫响了“话剧之乡”的美称。直到90年代初,上海人艺和上海青话还把南通人当作他们的“知音”,经常越过长江,来南通演出。

但近年来,南通话剧与其它中、小城市的话剧状况一样陷入了困境,九十年代只能靠“红头文件”来支撑话剧团的演出,而今天,连“红头文件”也不灵了。“话剧之乡”已经徒有虚名。面对“领导要拿奖,观众不买账;剧团要生存,根本没市场”的话剧现状,小城剧作家在经过近十年的拼杀之后,不禁冒出一身冷汗,有了一些絮絮叨叨的“自言自语”。

话剧是艺术吗?

当然是艺术。但是,中国话剧从诞生之日就与政治结缘,易卜生和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写实主义戏剧观之所以一统中国话剧,是因为易卜生戏剧的“社会问题”和斯氏真实感人的“幻觉艺术”都被当时的政治宣传看好,把话剧当成了十分有力的宣传武器。中国话剧从一开始就成为了“实用的”戏剧。这种实用戏剧培养出来的观众,他们看话剧很少是被艺术的震撼力所感动,他们津津乐道的是剧中所揭示的社会问题,诸如思想革命、妇女解放、家庭问题、阶级斗争等等,甚至连话剧的批评家们也不同程度地习惯了用政治的、社会学的观点和视角来评判一出话剧。这种实用的戏剧在“文化大革命”中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舞台上的人物没有了“人性”,没有了“个性”,戏剧成为阴谋政治的工具。中国戏剧的“工具论”把话剧拖到了艺术的边缘,造就了一代又一代热衷于“社会问题”的话剧观众。

我们不否认中国话剧在这个时期发挥了积极作用,做出了辉煌的成就,但是,话剧毕竟是艺术,不是工具。当今天的中国进入了盛世年华,人们开始享受富足的生活,享受艺术的美妙,对“社会问题”的“集体关注”变成了对个人命运的“个体关注”,生活的个人化与艺术的个性化在寻找应对的心灵话语,人们把艺术的欣赏作为审美、益智、休闲的精神生活方式,面对这样新型的话剧观众群体,我们的话剧创作将如何面对,小城话剧将如何面对?小城剧作家能像京、沪两地的话剧大家那样,让“艺术的”话剧顺利诞生吗?

小城剧作家只能自言自语:领导要拿奖,请各方人士座谈剧本,传统的、社会学的话剧评判标准依然主宰着剧本的创作导向与选择。小城剧作家在问,话剧是艺术吗?按照别人的意志写戏,能写出属于真正的“艺术品”的好戏吗?新型的中国话剧观演群体的建设,不能忽略小城剧作家的艺术个性,个性是艺术创作的本体,南通话剧不是走出过一个极富艺术个性的赵丹么!

话剧大家毕竟是少数,是话剧的“塔尖”,是“火车头”,但是,小城剧作家群体却是“塔座”,是承载最广大新型话剧观众的“车厢”。让话剧回到自己的“艺术的”本体上来,让观众的生活个人化与话剧的艺术个性化构成新型话语,小城剧作家的创作环境与艺术追求的落差,最终体现为话剧观演群体的集体失语,话剧很难走进真正的票房。

话剧很高雅吗?

当然很高雅。话剧透视时代精神,更关注人物命运,话剧创作与欣赏的前提是观演群体的哲学、文学和人生体味能力。世界经典话剧的剧作家大都是文学作家或诗人,其深刻的人性内涵和戏剧化的表现形式创造了众多世界性的话剧经典之作,比如莎士比亚戏剧所张扬的人类典型情感,梅特林克戏剧所构建的人生神秘世界,话剧观演群体若没有一定的学养和人生体验,是不能创作和欣赏这高雅的话剧艺术的。但是,现在城市话剧创作的时尚性和娱乐化正在消解这种高雅,感官的剌激、时尚的趣味、唯美的舞台、廉价的笑料把话剧引向社会消费的“单行道”。一出明星制造的城市喜剧赢得了空前的高票房,让一些话剧界的领导好一阵“眼红”,仿佛终于找到了话剧事业发展的“妙方”。但是,在小城没有明星、没有“大腕”、没有钱炒作的话剧演出中,即使是同样的一出喜剧,也不会出现这种“一票难求”的奇迹。那种大制作、大明星、大炒作的话剧演出,小城剧作家只能是望“大”兴叹。

小城剧作家感受着时尚话剧的红红绿绿,不觉自言自语:话剧还高雅吗?单纯消费性的时尚娱乐并不是话剧的优长,人生的理性思辨才是话剧的本来面目。歌舞的欣赏性决定了它的娱乐性,宫廷乐舞、喜庆舞蹈及歌厅舞厅历来具有很高价值的消费性,今天的时尚歌舞其票房一路走高,当在情理之中;而以生活笑料和喜剧因素见长的相声和小品,一路走来,道路越走越窄,观众越来越少,话剧人不能视而不见,更不能步其后尘,颠覆于前辙。任何艺术样式都是以自身不可替代的独立品格和艺术价值立于艺术之林,无论变换何种风格,汲取何种艺术营养,话剧切不可丢失自己的生存话语。

话剧有市场吗?

当然有市场。只要有交易,就会有市场;话剧是剧场艺术,剧场就是交易的场所。旧中国的民间戏曲班子走南闯北,把田头、庙台、谷场、集市当作戏曲商品交易的场所,他们有的能养家糊口,有的还能置地买房,兴办实业;美国百老汇戏剧的交易更是长盛不衰,成为美国三大支柱产业中的一分子;近年来,且不说北京、上海名团明星的话剧演出已经进入了高投入高产出的市场循环,一些民间话剧社团也在文化经纪的运作下浮出了水面。市场交易是自由平等的,京、沪两地出现了如此多的民间话剧社团,正说明话剧不仅有市场,还可望成为文化的朝阳产业。当然,戏剧的市场交易不是戏剧生产的目的,只是手段,艺术的精神审美才是戏剧活动的终端。市场竞争的规律是优胜劣汰,话剧市场只会促进话剧艺术的品格提升,而不应该让话剧降格为娱乐商品,关键是话剧艺术和话剧人的品格坚守。

为获奖,为生存,小城话剧用“红头文件”上门组织观众,最大的买家其实还是政府。小城观众看戏不买票,只等送票。单位送票是福利的一种,剧团送票是身份的象征,朋友送票是价值的交换。小城话剧没有市场。

我们不否认话剧艺术具有商品属性,但话剧观演活动不是单纯的交易,而是人类不可或缺的精神生活方式;戏剧处在文化娱乐和文化建设的边缘,是这座城市的形象大使,是文化建设水平的动态标志,各级政府对于戏剧的重视和扶持,是因为要把戏剧当作文化来建设,而不是单纯的娱乐消费商品。只有保持话剧的独立品格和艺术价值,不媚俗,不欺世,不以盈利为终极目的,与此同时,把话剧的市场性发挥到应有的极致,话剧才能在高层次和现代化上坚守自己的品格,建立自己的市场。任何时候,市场对于商品的自由选择,是商品本身的优质优价,而不是商品生产在低水平上对于消费者的适应与迎合,哪怕是纯粹的商品如彩电冰箱之类,也在不断地创新发展,一些新型的彩电冰箱不是消费者创造的,是商品的科技进步,是现代科技商品对消费者的引领。话剧也只有通过真正的精品创作去引领观众,才能最终建立自己的市场。精品创作的比照条件也不是领导的工作指示或专家的经典理论,而是当代人的生存状态与精神话语。

话剧为人生而作,应当警惕低水平的市场消费意识,与现代文化观众建立起“人生的”观演话语;话剧为当代人而作,应当摒弃政治宣传的工具论,与现代生活型观众建立起“艺术的”观演话语,新型的话剧观演群体将会随之形成。

 

(原载2003年4月3日《文艺报》)

2023年4月25日 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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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高龙民